雪山隧道長12.9公里,在隧道內幾乎跟外界隔絕,你能看到的只有速限表、前方車輛的車尾燈,以及四周毫無變化的景色。你能做的就是聚精會神、緊握方向盤,等待隧道洞口另一端的光亮。
9月23日凌晨1點多,我被媽搖醒,說阿嬷喘不過氣來了,快點叫救護車。我神智不清,只想圖個舒服的覺,就在五秒內意識到這關鍵字:「阿嬷、救護車、快一點。」
阿嬷到礁溪杏和醫院時,脈搏只剩下36、血壓飆到200以上,全身癱軟無力的她的身體,是全世界我觸摸過最軟的東西,也最讓我害怕的。
恐懼不能吞沒我們,爸、媽、弟和我,深夜的礁溪。醫生說,礁溪這裡最多只能處理到這樣了,要立刻轉到宜蘭的陽明大學附設醫院。
救護車的聲音,消失在省道的彼端,我竟然想起【父後七日】的橋段。這聲音,一定是「有醫~有醫~」
飯店的人送我跟弟到宜蘭醫院時,已經半夜兩點多,阿嬷還在不停的嘔吐,但意識清醒了。鼻管插的是抽除肺積水用的導管,原本戴上的氧氣罩已經除下。
不爭氣的我,又想起了「插管容易拔管難」,我的阿嬷不是太空人,他還會活得好好的。
導管抽出的是和著血水的不知名液體,從阿嬷臉上可以解讀出她非常不舒服,又嘔吐了。急診室的護士幫忙阿嬷翻身、換床單。
媽在櫃臺填寫住院資料,因為情緒平復不下來,一直寫錯字;爸拿著阿嬷的健保卡和兩排假牙走出急診室,一堆單據塞到我手上,我邊梳理著邊填寫住院資料表,才發現其中有一張單據是病危通知書。
我不願多想,填好所有的單據,爸媽說他們要留下來等,我跟弟回到飯店,半夜三點。一小時像過了一世紀…。
一天24小時內,加護病房只開放兩個半小時的時段給病患家屬。隔天一早,我們退了房,直奔宜蘭醫院。第一個時段是上午10點半到11點,所有心急如焚的家屬在ICU外排排站,口罩、隔離衣、消毒酒精。
ICU病房門一打開,充滿消毒氣味的空氣令人窒息,我看到阿嬷躺在病床上,緊閉著雙眼。脈搏已經回到87,血壓降下來。
「阿嬷,阮們來看你,」
阿嬷奮力張開眼,流出眼油,手的溫度異常高;我們喚來護士,說打點滴的手是否太緊,怕阿嬷不舒服。護士交代了這幾小時內的病況,突發性心臟病引起,肺積水的原因我聽不懂,只知道要在ICU觀察一兩天。
11點,ICU關上房門,所有的家屬退出門外,開啟晚上探病場次無止境的等待。
人生地不熟的宜蘭,要去哪裡張羅東西?爸當下決定要住下來以應付隨時的情況,弟隨侍在側。我先開車帶媽回台北,接下來打電話通知親戚,聯絡之後轉院回台北的可能性、喬病床等等。
回台北的路上,我在宜蘭市區繞了20分鐘就是上不了國道五號。手機沒電,全身疲累,緊繃的神經一直無法鬆懈。腦中揮之不去的始終是加護病房裡面的呼吸器、心跳維持器的聲音,規律得令人難以忍受。還有清晨弟奮力要背起癱軟的阿嬷,全家連鞋都來不及穿,急著要送往醫院的情景。
放棄找路,我只好開回礁溪,再上國道5,回程的雪隧沒有堵塞,但天空卻下起了驟雨。爸跟弟正在病房外等著下一次探病的時間,那無止境的等待,時間沒有溫度,眼前是一片黑。
弟說:「我最討厭的就是等待。」
誰又喜歡等待?
出了雪隧就離台北不遠了,等轉到普通病房,阿嬷很快就可以出院了,我這樣跟爸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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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Sep 27 Mon 2010 00:03
等